第六百六十八章 远行(二十五)(3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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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,池水凝冰,显得格外萧索。

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独立的小院落前,引路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下,院墙不高,粉白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剥落,露出里面的青砖,院门虚掩着,并未上锁,顾怀伸出手,轻轻推开那扇半旧的木门,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

好熟悉,熟悉极了,某些埋藏得很深远的记忆一下子浮了上来,让顾怀想起了那个遥远的、江南的小城。

从一开始,莫莫就是个念旧的人,每次跟着自己离开,总是要一步三回头,她会记得自己养大了开始下蛋的鸡,会记得被青藤爬上的篱笆,会记得发出“吱呀”响声的木门,会记得那一个个,他们曾经停留过,然后离开的“家”。

院内很安静。几株移栽的梅树在寒风中瑟缩着,枝头挂着零星几个倔强的花苞,一方小小的池塘结了厚厚的冰,像一块巨大的、浑浊的镜子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,院角堆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枯枝,正对着院门的,是一间不算大但很精致的暖阁,门窗紧闭,但窗纸上透出昏黄温暖的烛光。

顾怀没有立刻进去,他就站在院门口,目光穿透虚掩的院门缝隙,静静地投向那扇透着灯光的窗户。

一直看着。

......

相较于城西门外那场虎头蛇尾、尴尬收场的盛大喧嚣,宫城内显得异常安静。冬末春初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,在高大的宫墙和空旷的殿宇间穿行,发出呜呜的低咽,阳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,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,勉强照亮了小屋窗棂上繁复的雕花。

大多数时候,莫莫都不喜欢住在太大太空的宫殿里,她喜欢这座小院,喜欢这里有的淡薄的大魏江南的味道,她之前有一次很难得地闹了脾气,夏则为了哄她,才让人在宫城深处建了这处小院--只能说夏则还真像是个父亲,知道那个沉默寡言、木讷呆板的小丫头到底想要什么。

房间内,炭火烧得并不旺,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木炭气和浓郁的墨香,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,堆积着几摞不算太高的奏折文书,书案后,莫莫低着头,有些晦涩地看着那些在几年前对她来说像是天书一样的数字和奏章。

她穿着一身素黑为底、金线勾勒简约缠枝莲纹的宫装常服,这是织造局特意为她设计的,既符合西夏皇室的庄重,又摒弃了过于繁复的装饰,乌黑的长发并未盘成复杂的发髻,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在脑后,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角和白皙的颈侧,比起几年前在江南、在汴京时那个微黑瘦小、总带着点怯生生神情的小侍女,眼前的女子似乎已经彻底成为了另外一个人。

脸颊的线条褪去了青涩的圆润,显露出清晰的轮廓,肤色是长年居于宫室养出的白皙细腻,曾经被山林阳光晒出的微黑痕迹早已不见踪影,那双标志性的柳叶眼依旧清澈,如同贺兰山巅未被污染的冰湖,只是如今这湖面更深沉,更平静,映照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,也映照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长而密的睫毛偶尔垂下,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鼻梁变得秀挺,唇色是天然的淡粉,此刻正微微抿着,透着一股专注的神情。

她正低着头,一手轻轻压着摊开在面前的一份关于肃州春耕农具拨付的奏折,另一只手执着笔,悬在砚台上方,似乎在斟酌着批语的用词,执笔的手指纤细修长,指节匀称,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,曾经因劳作而留下的薄茧已变得极淡,只余下执笔书写磨出的一点微不可察的痕迹,阳光透过窗棂,恰好落在她半边脸颊和执笔的手上,给那沉静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,那份沉静专注的气度,已然有了几分一国之主应有的雍容。

然而,这份雍容之下,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,她的目光虽然落在奏折的字里行间,思绪却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,批阅的速度并不快,甚至有些缓慢,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思量,偶尔,她会停下笔,抬起头,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出的灰白天空,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,那清澈的眼底深处,飞快地掠过一丝与这庄重书房格格不入的、属于山林和风雨的茫然,但很快,她又会垂下眼帘,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奏折上,只是握着笔的指尖,会不自觉地微微收紧。

房间的角落里,侍立着两名低眉顺目的年轻女官,她们屏息凝神,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玉雕,空气里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,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,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。

顾怀站在窗外,隔着一道门,隔着窗户,隔着院中清冷的空气,静静地看着,带着久别重逢的复杂心绪,一寸寸地描摹着房间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。

变了。

确实变了许多。

脸颊丰润了些,不再是以前饿得嶙峋的模样,眉眼间的稚气褪去,沉淀下一种安静的、属于“大人”的轮廓,执笔的姿势虽然笨拙,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坚持,不再是那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、只会眼巴巴看着他讲天书的小丫头了,这么几年下来,当初穿着侍女围裙喂鸡的小侍女,竟也有了几分清丽的味道,虽然离李明珠或者崔茗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还差着十万八千里,但...顺眼多了。

可有些东西,又似乎一点没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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